《箭叩青瓷盏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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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水井里没有水,有的是一沿转向下的螺旋梯,螺旋梯最下端连接着一条笔直的暗道。
那暗道算不上狭窄,周围墙上还有很多使用过结了蛛网的烛油台。
那戎狄首领下来后满意地点点头,他命士兵将那些烛油台点亮。
阴暗潮湿的通道瞬间就变得明亮了。林尧眯了眯眼,她也很满意,很满意那些走在最前方的黄关镇百姓。
她突然出了声,她望着那戎狄首领说道。
“你知道此前卷轴上的那姑娘最不喜欢什么吗?她平生最不喜欢的便是约束。”
林尧的脚步越来越迟缓,可她说话的语速却越来越快,嘴里不停地说着,那戎狄首领满脸疑惑,根本不明白她在讲什么。
“二十多年前,有个姑娘在游历江湖时,收到了一条征召令。上面写着即将爆发一场大战,所以特地发布召令,广泛征集能人义士,一同抗击敌人。那姑娘没有丝毫犹豫,马上收拾好包袱就赶了过去。可她万万没想到,这一去,她的魂就永远地留在了这个小镇。”
林尧停下了脚步,站在一个烛台旁,说什么也不肯再往前走一步。
烛火在黑暗中摇曳不定,将她的脸庞映照得忽明忽暗。
“其实啊,那姑娘并不太喜欢射箭。她那一手百发百中的箭术是后来才学会的,是到了这个小镇之后,有个人教给她的,教她的人是一位少年将军。那姑娘最拿手的本是暗器机关和奇门遁甲之术。你知道那姑娘应召而来后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吗?是去设计修建了一条暗道,一条在战败之时能让大家逃生的暗道。”
那戎狄首领觉得有些不对劲,想上手去推搡她,却没推动。
她就这样挡在那,挡在那戎狄首领前,也挡在大部分的戎狄士兵前。
林尧巡视了一圈这暗道,她心里在计算着,计算着黄关镇众人的脚步速度。
她见到众人离得有一段距离了,她满意的点点头。
她突然冲着前头大喊了一声道:“别回头,都不许回头。林嗔,带着他们向前走,只有你能带他们走出去,记住‘勾弦’。”
话毕,林尧便一把挣开了那绑着她手腕的绳子,眼疾手快地转动了那烛台。
立时,她脚下的土地便与前面形成了一个断层。
这处在下跌着,身旁的戎狄士兵们开始齐刷刷的往下掉。
头顶还有东西砸落了下来。那东西很细小,是粗粝的手感,有很多很多,不停的在往下落。
是黄沙,无数的黄沙。
就在失重感突然袭来的那一刻,林尧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卷轴上的那个女子。
她也不管旁人,自顾自地接着讲起了之前没讲完的故事。
“那姑娘在这个小镇做的最后一件事,依旧是修缮那条暗道。她心里清楚,一旦真的战败,她的少年将军肯定不会选择从这条暗道撤离。那少年将军必定会装作和大家一同离开,之后再独自折返。那姑娘对少年将军情根深种,又怎么舍得留他一人呢?所以,她偷偷修改了这条暗道。她早就打定了主意,要是真的战败,无论少年将军去哪里,她都要陪着他。幸运的是,那一年,那场战争胜利了,小镇里的这条暗道最终也没有派上用场。可遗憾的是,尽管战争胜利了,那姑娘还是没能和少年将军在一起。因为那位少年将军在那场大战后,永远地长眠在了小镇之外。”
然而,此刻暗道里的众人显然都没有心思去听林尧讲的这个故事。
暗道里众多声音混杂着。
有戎狄士兵放声惊叫的声音,有那首领骂骂咧咧的声音,有抽剑划壁的声音,还有……沙子流动时发出的唰唰声。
可这些声音都盖不过林尧突如其来的怒吼声。
其实说怒吼不太对,那声音似骂又似哭。话语是骂,语气却全是泪。
“蠢崽子,你找死吗?谁让你跳下来的?你跳下来了他们怎么办?谁让你陪我的?蠢,你真的蠢。”
林尧陷入了一片柔软之地,她的身体在不停地往下陷。她尝试着将自己的脚拔出,却怎么都抬不起来。
我娘还真是狠啊,怕自己忍不住会用轻功飞身向上,居然特意设计了这流沙群。啧,对敌人狠就算了,对自己也这么狠。头顶是黄沙,脚下是流沙,这种看着自己一点点被活埋的死法,怎能不说一句狠?
她又尝试着扭动身体想去寻那个林嗔,可流沙下陷的速度太快了。她根本来不及转身,就被这些沙砾吞没了。
流沙已漫至了她的脖颈处。
她忍不住的张了张嘴,话没说出来,喉咙里倒是吞了一大把的沙子。
已至口鼻处了。
慢慢地,她感觉到自己的呼吸越来越轻,她的意识开始陷入模糊。她好像见到了那个卷轴上的女子,她听到她在说:“小尧儿,怎么就把自己弄成了这幅样子?小尧儿,箭要直,眼要望,手要抬。小尧儿……林尧,醒醒。”
娘,你不是在教我练剑吗?怎会突然叫我醒醒?
娘,你不是从不叫我林尧吗?除了逗我时叫小尧儿,其他时你一向叫的都是—迟尧。
你说,听到这个姓,便能想起那个少年将军……
看来,死亡真的是要来临了,都开始出现幻觉了。
林尧饶有兴致地想道。
可惜了,那个小崽子一定不知道我姓迟,他若知道我又骗了他,一定会气得跳脚。
“咳”,下一刻,林尧感觉到有人在拍她,力气极大,她被拍的眼泪鼻涕直往外流。
谁?这么大力,是要杀了老娘吗?
林尧耳鼻处的沙砾尽数被拍出来了。一张放大的脸展现在了林尧的跟前。
是郝大夫。
啧,他这人还真是出人意料啊。林尧暗自感慨了一下。
这是怎么回事?
林尧的手一撑。嗯?不是流沙触感,像……粗糙的砖瓦墙?我,上来了?我怎么上来的?
那个小崽子呢?
林尧瞬间醒神,她慌乱地四处找寻着。
不远处,林嗔跪坐在那不停的喘着粗气。
电光火石之间,林嗔的耳朵被人揪了起来,是林尧。
林尧一把冲过去,揪着他的耳朵怒骂道。
“刚刚为什么跳下来?我需要你这样陪着我送死吗?你知不知道你这一跳下来差点让大家全部折在这,你知不知道这暗道的另一处出口早就被炸了,因为打了胜仗,那群人觉得不需要,所以早就被炸了。”
林尧拎着他的耳朵跺着步:“大家若想活着出去,便只能试着走另一条我娘当年与我爹密会时留的一条暗会通道。那通道口的开
启需要会勾弦,我都反复地叮嘱你了,勾弦,勾弦,勾弦。这群人里,就你和我两个会勾弦。我下去了你还跟着下,差点啊,差点我们两个会勾弦的全部折在那了。”
林嗔捂着耳朵默默的翻了个白眼,他的嘴角抽动了一下。
随后反身一转,一把就将林尧揪着他耳朵的手给扯了下来。
他握着林尧的肩膀将林尧转过去又转回来,将她仔细的看了又看。见她安好,这才放下了心。
随后他略带委屈的瞪着林尧道:“你话又不说清楚,我怎么知道勾弦是这意思,暗示都暗示得不明不白。反正,你别想一个人死。当初是你先从姑姑的手里牵起了我,这辈子,你都别想抛下我,我跟定你了,哪怕下黄泉。”
林嗔的这副模样,活像一只别扭的大狗狗。
林尧眼眶微微泛红,她深吸了好几口气,才将那快要蹿出来的心动给压了下去。
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极速的跳动着。
有人冲上前来搂住了她的腰,那人“哇”的一声就哭了出来。
“林姐姐,你没事真的是太好了,你吓死我们了。”
是豆糕。
林尧摸了摸豆糕的头,她向前望过去,只见大家伙都站在那注视着她。
她无奈的一笑,然后手一瘫,轻轻的叹了口气道:“你们啊,真的是,傻不傻?干嘛又跑回来。”
流徵上前,手指对着林尧的额头就是一阵轻点,她叉着腰凶巴巴的说道:“我们傻?我们有你傻吗?我们不回来,你就真的死了。真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。别这么看着我,我不想理你啊。”
尽管她叉腰的动作显得那么蛮横,但林尧依旧看见了她眼角残留的泪珠。
这闹脾气的样子,其实挺可爱的。
林尧‘扑哧’一声笑了出来。
流徵再次瞪过来,林尧双手向前举起,做求饶状。
豆芽将豆糕自林尧的怀里一把扯了回来,她冲着林尧就是一瞪:“谁要你这么救了?我们是没有手还是没有脚,需要你这样来救我们?啊?即使你是掌柜的,但我也告诉你,这事我跟你没完。”说着说着,她的话语里就带了哭腔。“下次,不许了啊。”
林尧拼命的点了点头。
陈述靠墙瘫坐在地上,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,他调笑道:“林娘子,这次在下也要批评你。你这事,属实做的不地道。但,活着就好,活着就好。”
众人相视着皆是一笑,眼里全是劫后余生的庆幸。
郝大夫也是,他看着林尧,止不住的开心,许久未有过的开心。
他想:还好,没有一直错下去。就是不知道走错路的人,死后,还能不能回家?
小意察觉到了,她望着郝大夫,眼里有着挣扎。
郝大夫似有所感,可他刚向小意望去,小意就移开了视线。
一个时辰后,流徵搀扶着林尧走在幽深的暗道里,她们俩的身前是林嗔,身后是铁匠阿七。
流徵一边望着前头林嗔的背影一边揶揄着林尧,她压低声音轻声的问道:“你们俩看着可不对劲啊,你俩真的是姐弟?寻常人家的弟弟可做不到对姐姐这么关心啊,你老实说,你俩到底是什么关系?”
林尧没回答,只是摸了摸自己那被人精心包扎过的肩膀粲然一笑。
(本章完)